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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冈识略

清 董含 著  致之 校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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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书说明

  《三冈识略》十卷,《补遗》十卷,《续识略》二卷,又《补遗》一卷,清董含撰。含字阆石,又字榕城,号苍水,别号赘客、莼乡赘客,松江华亭(今上海松江)人。董氏家世,据其《自述》谓:“始祖本籍河南,元末避乱渡江,卜居五茸,再传而族始大,如幼海忠节公、思白文敏公,名贤辈出。先大父邃初公,万历癸丑(1613)进士,历任左副都御史、吏部左侍郎。为御史时,剿寇御敌,勋业烂焉,受明怀宗皇帝宠眷,虚冢宰、总宪二篆,命兼摄之。居官厘奸剔弊,进贤退不肖,公忠伉直,不能委蛇,为忌者所中,乞骸骨归。先考仲隆公,性轩爽,不事生产,喜急人之难,为文颖异绝伦,既屡困场屋,遂弃经生业,与母氏殷太夫人隐居东墅,论者谓可追踪鹿门云。”

  董含生于明天启四年(1624),年十五,补博士弟子员。明亡,年方弱冠,避兵戎马间。顺治三年(1646)出应清朝科试,顺治十一年(1654)江南乡试中式。顺治十八年(1661)成进士,殿试二甲第二名,时年三十六。旋以列名江南奏销案被黜,放归田里。此后时事纷扰,经历三藩之乱等变故,遂绝意仕进,耕读自娱,虽家徒四壁,犹勤于著述。宋琬《安雅堂文集·董苍水诗序》云:“江南逋赋之狱起,士绅同日除名者万有馀人,而董君不幸□名其间,于是弃去帖括,究极于风雅正变之故,爰及汉魏,下讫三唐,朝齑暮盐,萧然如后门寒,而其诗亦闳深涵演,非复专家小乘所敢望。”卒于康熙三十六年(1697)以后,年七十馀。据《自述》,所著有《古乐府》二卷、《闵离草》四卷、《闲居稿》三卷、《北渚草》二卷、《林史》一卷、《山游草》二卷、《三冈识略》十卷(以上曾刻),《盍簪感逝录》二卷、《安蔬堂诗稿》十卷等。

  《三冈识略》为董含居乡所著笔记,据其凡例,系随年纪录闻见之事,始于顺治元年甲申(1644),终于康熙三十六年丁丑(1697),经历五十四年始成书。友人卢元昌序其书,称其“留心天下事,凡耳闻目击,或见邸报,或系传述,上而日蚀星陨,下而山崩地震,中而人妖物怪,靡不详核颠末,付诸赫□,大约近悯时悼俗者之所为”,而誉其书“位置当在相台(岳珂《□史》)、南村(陶九成《南村辍耕录》)间”。又友人沈白康熙丁丑(1697)《识略题词》,更称其“身阅沦桑文献在”,“谁识江都真史笔”,以为体近史裁,关系文献。今观其书,多载清初时事,时寓兴亡之感,所记江南奏销案、方于宣伪撰国史、假弘光、松郡大狱、《启祯诗选》、朱光辅起事案等,均为他书所未详或可互相印证,实多史料价值。又琐记明末清初之三吴风俗习尚,灾异人事,亦可为研究地方社会文化史所取资。

  《三冈识略》十卷,据董含《自述》,称曾付刊刻。谢国桢先生《晚明史籍考》曾载有康熙间光复堂刻本,此本今极罕见。康熙间刻《说铃》,曾选刻其书三卷,易名为《莼乡赘笔》,并于内容有所改易。自康熙后期以至清季,其书主要以抄本流传。至清末,申报馆据某抄本排印其书,收入《申报馆丛书》。《中国古籍善本书目》著录有清抄本数种,卷帙完缺不一。复旦大学图书馆藏有抄本三种:一种清同治间杜说霖藏抄本(简称杜藏本),存五卷(卷一、二、六、九、十)五册;一为民国初嘉业堂藏清抄本(简称嘉业堂藏本),存六卷(卷五至十)六册;一则为正文十卷、补遗十卷、续二卷又补遗一卷(简称补遗本)之清抄本,内容较前二本为富。《申报馆丛书》本与杜藏本编次内容相近,讹误亦相同,显系同出一传抄较早、内容较接近原本之全本系统。嘉业堂藏本与补遗本,各卷正文内容相同,然较上述两本则篇目为少,经补遗后始与前者相仿,而编次犹未相同。初步推测,嘉业堂藏本与补遗本之正文部分,属另一节本系统,补遗本之《补遗》部分,系传抄者另据全本抄补(间有重出者)。今以补遗本为底本,校以杜藏本、嘉业堂藏本及申报馆本,讹夺之字,多予订正,缺篇亦加补辑。凡所订补,均缀校记于卷末,杜藏本所载藏阅者题跋,亦附录于后。

  本书由复旦大学图书馆致之整理校点并撰写前言。

  三冈识略序

  《春秋》之义,褒贬并行。风人之旨,美刺共载。夫以一人之身,而欲覃精湛思,网罗轶事,必使言之者无罪,闻之者足戒,故足尚也。《三冈》一编,近之矣。榕城登第归,养素邱园,下帷著述,性恬静,不妄交游,乃栖迟杜门,而声望益重,至于宠辱得丧,泊如也。然留心天下事,凡耳闻目击,或见邸报,或系传述,上而日薄星回,下而山崩地震,中而人妖物怪,靡不详核颠末,付诸赫蹏。此虽近悯时悼俗者之所为,乃其间忠臣孝子之姱行,贤人君子之达节,以至士女讴歌,野老吟叹,有关于世道人心、风俗伦常者,一卷之中,未尝不留连致意焉。余读而叹曰:卓哉是书,有以也夫!天下之生久矣,所不至几希澌灭者,其赖此以维持也与!昔者相台岳珂作《桯史》以补宋史之不及,南村陶九成作《辍耕录》以继元史之缺遗,二书叙事斐然,章法古雅,文采瑰丽可观。今《识略》简而核,详而赡,典而有则,不诡不滥,大旨善善长,恶恶短,间有刺讥,义归劝惩,庶几《小雅·巷伯》之义。孔子曰:“多闻阙疑”,“多见而识之”。又曰:“谁毁谁誉”,此物此志也与!位置当在相台、南村间,湘山、狯园,抑末矣。是编自甲申始,序作于戊子阳月。同里卢元昌文子撰。

  三冈识略自序

  甲申、乙酉之际,海内鼎沸,时余年未弱冠,避乱转徙,卜居三冈之东。紫冈、沙冈、竹冈。敝庐数椽,足蔽风雨,昼耕夜诵,人事都绝。庭阴有枯槐一株,虽枝干蜿蜒,而萧然无复生意,命仆□去之。不数尺,□然有声,下遇石匣,晶莹如玉。启之,获竹简一,上刻蝌蚪七百馀字,剥落不可辨。遍徵博考,识者曰,类古记事者之文。然卒莫得而详也。厥后奔走四方,三入京洛,既而栖迟里门。自少及老,取耳目所及者,续书于后。凡五年为一卷,以月系岁,以日系月,天道将周,积成十卷,名《三冈识略》。其间或得之邸报,或得之目击,或得之交游所称述,或可以备稽考、广听睹、益劝戒者,靡不远谘详访。即事属细微,语无诠次,要皆确有根据,抑亦稗家者之流也。夫《搜神》、《洞冥》,其旨近诡;《杜阳》、《述异》,其说或诬。取两者而折衷之,岂敢曰鼓吹前哲耶?聊以资覆瓿者之一助云尔。

  康熙著雍敦毕辜月,莼乡赘客董含题于东冈之艺葵草堂。

  识略题词

  丁丑仲夏,小憩东皋客舍,雨窗快读榕城先生《识略》,未终卷而击节久之,因叹史馆中二十年来,不知撰述若何,头白有期,汗青无日,安得大手笔为之裁定,垂千秋信史耶?草野遗民,拭目俟之矣。为拈二韵志感云:“《辍耕录》自南村叟,《桯史》传于岳倦翁。身阅沦桑文献在,《三冈识略》并称雄。”“从他纪事饶银管,自有藏书俪玉杯。谁识江都真史笔,漫夸梁苑有邹枚。”梅花源沈白拜手题。

 

  凡例

  一、是书始于甲申,终于癸酉,共五十年。

  一、事具国史并涉忌讳者,概不敢载。

  一、其间钦仰高贤、乐为称道者,不必识面。

  一、偶有褒贬,俱出至公,不敢任私意为去取。

  一、凡称官位,止据目前,如吴三桂初称吴王,叛后称吴逆之类。

  一、事虽细微,各有依据,不敢妄为称述。

  一、凡系风闻、未经目见者,必书某人说。

  一、是编积五十年,今始告成,不敢期其必传,聊识以为小说家稽考。

  赘客含识

  三冈识略卷一【甲申至戊子】华亭董含著

  星变

  甲申正月朔,大风霾发。癸丑,夜星入月中。

  陵哭

  三月,钦天监奏帝星下移,又守陵官奏孝陵夜哭。

  召将

  怀宗尝于宫中符召天将。一召即至,叩以将来事,无弗应者。癸未秋,雷击奉天殿。惧甚,复焚符召之,久不至。良久,元帝下临,乩批云:“天将皆已降生人间,无可应召。”上再拜,问:“降生意欲何为?尚有未降者否?”乩答云:“惟汉寿亭侯,受明厚恩,不肯降生,馀无在者。”批毕寂然,再叩不应矣。

  物异

  临淮民家贮豆数斛,悉变人首状,有老者,少者,或类哭泣,或如妇人者。数日,仍复豆形。尝考汉中平元年,东都等处,草作人状,是岁黄巾起,王家板荡。时蛾贼鸱张,比之献贼尤炽。未几,宫阙不守,乃知为陷覆之兆云。

  逆臣草檄

  闯贼限三月十八日抵燕都,既而如期破京师。先是,移檄远近,中有云:“主非甚暗,孤立而炀蔽恒多;臣尽行私,比党而公忠绝少。”逆臣周钟笔也,闻者扼腕。钟复献下江南之策,贼败,潜归南都,戮于市。

  刘诚意秘记

  大内一密室,相传刘诚意基留秘记,□键甚严,非大变不得开。贼围城急,思陵亲启之,中惟一柜,得图三轴。第一图绘文武官数十,被发乱行。问内臣,答曰:“岂官多法乱乎?”第二图绘兵将倒戈弃甲,百姓襁负奔走状,曰:“得非军民皆叛乎?”再展第三图,画像与御容酷肖,穿白半臂,右足跣,左系袜履,散发悬树下。览毕勃然变色。竟符其状。

  崇祯亡国

  怀宗入继大统,太阿独操,忧勤惕励,日昃不暇,声色嗜好,一无所留意。末年寇盗蜂起,灾变迭见,喋血宫庙,自唐宋以来,未有若斯之酷者。愚尝论之,明兴,昏庸之君二:武宗、熹宗是也,二君宜亡国者也;雄略之君二:英宗、怀宗是也,二君不宜亡国者也。乃事有相反者。盖明不亡于怀宗,犹汉不亡于献而亡于桓、灵也。

  宜兴祸始

  阳羡周延儒之初相也,案诸人皆厚赂之,欲令转移上意。阮大铖亦馈二万金。延儒畏上英断,不敢发,性贪鄙,又不能还金。诸人惆怅而已,独大铖怨詈之。大铖既负逆名,众皆不齿。马士英黜官居金陵,好声色,与大铖为狭邪交,相得甚欢,士大夫因并薄士英,二人之交愈固。延儒再相,大铖候之京口,曰:“公起,天下拭目望太平矣。某愿为太平之民,一身功名,非所冀也。”延儒始虑其责报,闻之大喜,犹计大铖之为人终不可负,欲有以取偿,曰:“公知人才谁可用者?愿得致力。”大铖举士英,遂从废起擢凤督。及弘光立,士英相,大铖用,而国由以亡。嗟乎,以三百年之宗社,东南十万里之江山,一旦举而捐之,捐之者仅此二万金也。

  树泣

  淮安东岳庙殿前大树,无故水点辄落如雨,三日乃止。或云,此名“树泣”。

  李督师

  李督师建泰素负重望,自言西人,知贼中事,请身往御寇,以家财佐军需。思陵壮之,告庙授钺。忽殿梁响声大作,如崩裂然;甫出宣武门,舆扛忽折;至暮,其印绶上火光如斗。或谀为指日成功、金印如斗兆。未几,贼陷。

  贼墓

  李自成,陕之米脂县双泉人。祖海,父守忠,葬三峰子乱山中,山势险恶,林木丛杂,气概雄伟。幕府檄米脂令边大绶掘之,以泄杀气。先破海冢,骨黑如墨,头额生白毛五六寸长。次至守忠冢,中蟠白蛇一,长一尺二寸,头角崭然,见人昂首张口无所畏,众击杀之。守忠骨节间色如铜绿,生黄毛五六寸长。其馀数冢,骨皆血润,亦有生毛者。大绶有记,名《虎口馀生》,载之甚详。

  闯贼官制

  闯贼入都五日,建设伪官。改印曰符券契章,凡四等。更定官名,六部曰六政府,内阁曰天祐殿,翰林院曰弘文院,文选司曰文询院,巡抚曰节度使,兵备曰防御使,六科曰谏议,御史曰直指使,太仆曰验马寺,尚宝曰尚玺,通政司曰知政司,布政曰统会,主事曰从事,知府曰尹,中书曰书写房,知州曰牧,知县曰令,正总兵曰权,副总兵曰制,五军府曰五军部,守备曰守旅,把总曰守旗,馀皆如故。官服以云为级,一品一云,至九云为九品。伪相牛金星所定,真槐国衣冠也。

  张献忠惨杀

  献贼穷凶极恶,千古无两。入蜀后僭号“大西”,改元“大顺”。首杀成都百姓,三日三夜始毕。次杀绅士数十万,次杀川兵二十三万、家口三十二万。次屠成都府属三十六州县百姓,每城户口多至千百万,不能计数。次屠村庄百姓,老少无遗。次杀官兵十二万馀,次杀将官五千七百馀、各官家属一万三千二百馀。次杀兵妻五百有馀。次杀随征兵共男妇五十万。诸将报功疏又称:平东一路,杀百姓男人五千九百八十八万,女人九千五百万;抚南一路,杀男人九千九百六十馀万,女人八千六百六十馀万;安西一路,杀男人七千九百馀万,女人八千六百馀万;定北一路,杀男人七千六百馀万,女人九千四百馀万,幼小俱不在其数也。呜呼,何其惨也夫!上帝好生,乃生此贼,以应劫数,不然,彼苍苍者,岂真如醉如梦耶?纵彼凶暴,荼毒生灵,天心亦不仁甚矣。

  弘光改元

  五月,福王即位南都,改元弘光。王名由松,质性暗弱,有蜀后主、晋惠帝之风,而荒淫过之。大臣素有声望者,外虽崇礼,内实疏之。简凤督马士英为相,惟以挟私树党、贿官鬻爵为事。首举故光禄阮大铖为大司马,阅江防。旋起其党张孙振、卫胤文等,环布中外,以图报复。辅臣姜曰广特疏纠之,有曰:“梓宫未冷,增龙驭之凄凉;制墨未干,骇四方之观听。”马、阮忌其言切直,谋中伤之,未及行而败。

  瑞麦

  是月,江南怀远县产瑞麦,一茎双穗。

  星异

  六月,长庚见东方,光芒闪烁,或四角,或五角,中有刀剑兵马之形。

  江左称号

  江左称号,不过一载,而诸臣奏牍所慷慨论列者,惟申明三案始末,及广织造、选采女,并鬻官援例等事。富家子弟,皆辇金而入。于是民间有“都督满街走,职方贱如狗”之谣。逮沿江失守,或淟涊偷生,或望风惊窜,惟史公可法战死淮南,以身殉国。馀自尽者,止张捷、杨维垣而已。二人向摈清议,而死颇烈,信乎盖棺论定也。

  给谏改节

  相传惠给谏世扬为闯贼所得,慕其名,甚尊礼之。世扬有“天遗一老,以佐陛下”之语。给谏先朝直臣,三秦士民不敢呼姓名,称“延安夫子”,乃胁于凶威,匍匐受伪官。嗟乎,世扬末路,乃至于此,使蚤死一二年,宁有此耶?

  筑城预兆

  崇祯初年,于芦沟桥建一城,镌四字于扉石,右曰“永昌”,左曰“顺治”。不数年,闯贼伪号永昌,而我朝长驱破贼,改元顺治。此城之建,若预为兆云。

  长平公主

  长平公主名徽娖,周皇后出也。甲申岁,年甫十一,下妙选良家议,降太仆公子都尉周君世显,将筑平阳以馆之。无何,寇至,公主时在侧,御剑亲挥,伤颊断腕。贼以贵主,授尸国戚。越五日,复苏。至是上书,欲归空门。不许。诏求元配完婚,金田邸第,赐赉有加。仅一载,公主上仙,葬彰义门赐庄。公主虽遭丧乱,远胜乐昌,而上之优礼稠叠,始终勿替,盛德真千古无两。吴祭酒作诗以纪之。

  宸翰

  思陵聪明天纵,万几之暇,尤工翰墨。先大父邃初公以天官左侍郎兼摄铨、宪二篆,蒙眷最深。一日,对毕,面书十大字以赐,曰“珠藏泽自媚,玉蕴山含辉”,中作一“帝”字,上用玉玺,篆曰“崇祯建极之宝”。笔势飞舞,每一展阅,奎光烂然。予摹四字,额之书斋,以便朝夕为之瞻仰云。

  福王淫昏

  时大兵南下,势如破竹。王除夕怃然不乐,亟传各官入见。诸臣以兵败地蹙,俱顿首谢罪。良久,曰:“朕未暇虑此,所忧者后宫寥落,意欲广选民家,以充掖廷,惟诸卿早计之。”或对曰:“臣以陛下忧敌兵,或思先帝耳。”遂散出。又内殿悬一对,曰“万事不如杯在手,百年几见月当头”,傍注“东阁大学士臣王铎奉敕书”,亦可笑也。

  义马

  流寇破河内,县尹丁君运泰,骂贼被磔。所乘马甚骏,贼骑以入县。至堂下,大嘶人立,狂逸不可制,竟触墙死。

  马生卵

  松江南桥地方,马生卵,大如鹅子。

  旱魃

  七月,我乡大旱,禾苗皆枯。西佘浮屠绝顶,旱魃见形,土人亲见之。

  产怪

  苏州府崇明县,有孕妇,腹奇大。既产,儿仅五六寸长。连产不止,皆宛转能啼。至第五儿,忽作细语曰:“勿惊也,予兄弟共十三人,偶来相托,将福汝家。乳不继,可饲以饼饵。”产毕,数果十三,怪而投之海,后亦无恙。

  日食星流

  乙酉正月朔,日有食之。初八日立春,流星入紫微宫。又二月至五月,日月光芒俱赤。

  空中城郭

  十一日午刻,河南荥泽县东南三十里郭村,现大城一座,楼台墙堞,无不备具,观者云集,自午至申始灭。按嘉靖二十九年,东安何家庄忽现城郭楼台,又北隐村亦然。

  思陵太子

  二月,献县人高梦箕,其仆穆虎,遇一北来幼童,自称思陵太子。同过江,往绍兴。梦箕密以闻。追入都,令诸臣识认。太监卢九德、讲官方拱乾、伴读邱致中,太子一见即识之。百姓踊跃。既而一审再审,以为系东宫侍卫王之明假冒,将置之死。宁南侯左良玉、江督袁继咸、楚抚何腾蛟等,俱抗疏请保全东宫。不听,竟下狱。未几,福王出奔,士民就狱中拥之出,俾坐武英殿。越两日城破,不知所终,而至今相传,以为确系太子云。

  福王妃

  河南有妇人童氏,自称福王元配,巡抚越其杰驿送至京。王震怒,目为妖妇,令严鞫之。童氏叙述侃侃,细书入宫月日、相离情事甚悉。跣足受酷刑,卒无易辞。后旬馀,王出奔,童氏不知所终。说者曰,人非颠狂,谁敢与王冒认敌体?举朝纷纷,无敢言者。士英具疏不可,乃刊刻附邸报中,题曰“密奏”,尤可骇笑也。

  甑生花

  丙戌三月,民间鸡生三足。又甑底生花,痕如刻划,或为折枝及菡萏状。江浙之间,十室而九,余亲见之。

  白燕

  松郡东关谯楼下,有燕来巢,育双雏,色白如雪,未几毙。相传白燕为瑞,识者谓,燕处堂之鸟,而白者丧象也,实为羽孽。至秋,果有屠城之祸。

  詹有道

  四月初一日,有一男子闯入宫门,大呼曰:“太祖高皇帝、神宗显皇帝令我谕汝:汝荒淫酒色,将有覆国之祸!”更有秽语,所不堪述。言讫,昏仆于地。久之苏,鞫其名,为詹有道。从前呓语,叩之不知矣。

  绝命词

  左公懋第奉使议和,不屈死。临刑题绝命词曰:“漠漠黄沙少雁过,片云南下竟如何。丹衷碧血消难尽,荡作寒烟总不磨。”被难时,忽风沙四起,卷市棚于云际,一时为之罢市。

  奇药

  王师下维扬,有纪生者,遁出城,为乱兵所刃,闷绝仆地。昏黑中,忽闻鬼语曰:“是人有后禄,宜救之。”取青泥涂其肘。少顷苏,视创处已合,旁有泥斗许,因取怀之。以治金疮,无不立愈。不一年,遂致富。

  几生芝

  先少宰公求是堂中,设一横几,以铁梨木为之,垂三十馀年,漆纹剥落。夏五月初,忽砉然有声,其下倒生一芝。渐长至尺许,颜色鲜好,香气馥郁,观者接踵,阅数日始萎。前史所载,有绕殿生芝,及兵杖生花,吉凶不一。柳河东谓,朽株败腐,皆能蒸出菌芝。然其理实不可解也。

  产子三目

  府治东大吴桥,有杨冠者,以肩舆为业。其妻端午日产一子,三目,额有两角,中一目尚未开,如道家所塑王灵官状。冠惊骇,杀而瘗之。是夕,梦一金甲人诉之曰:“予以微罪,偶谪凡间,托生汝家,何忍见杀?今秋必有报汝。”未几,夫妇俱为乱兵所害。冠系第五叔父士馀舆夫,云目击之。

  松城屠

  八月初三日,王师抵松城。时百姓已归顺。乡官沈公犹龙,前总制两粤,有威望,倡义守城,募乡兵为拒敌计。而孤城无援,所募皆市井白徒,金鼓一震,鸟散鼠窜,杀戮最惨。先是,鸺集于谯楼,每夜闻数万鬼哭,又百鸟哀鸣。至是,果罹屠城之祸。沈公及进士李君待问、孝廉章君简,皆死之。

  薙发文

  松民归正后,下薙发之令。李舍人雯有《薙发文》,曰:“维某年某月某日,李子将薙发。先夕,梦有物苍苍,蒙茸其形,怒而呼曰:‘予发之神也,从子而生,三十八年。今闻弃予,来责尔言:自子之少,我居尔颠。纤齐圆直,既泽且玄。可以弄姿于帏房,可以耀影于华簪,可以晞阳于扶桑,可以濯流于清泉。顾乃苦思研精,劳干震形,役及于我,失其华英。血早衰而种种,年未至而星星。至于出蓬蒿,登场屋,头如飞葆,匪膏匪沐,人一为之,子屡焉而未足。犹愿没齿而相忘,何期中道而见逐也。且予闻之,绝交不出声,弃妇不堕井。予为亡国之遗族,子为新朝之膴仕。念往者之绸缪,莫深文以相刺。然畴昔之日,以我御穷,一朝见弃,竟如飘风,岂曼缨之可羡,曾毛里之莫恫。苟无言以自释,行诉之于苍穹。’李子闻之,涕泣掩面。已而凝思展意,释然而对曰:‘子既责予,予亦有言:自我与子,体附肌连。使予累子,子不得独鲜;使子去予,予不得独妍。故人之有发,犹草木之有枝叶也,春生而秋谢,春非恩而秋非怨也。犹鸟兽之有羽毛也,夏希而冬毨,冬非厚而夏非薄也。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,是故无不祥之鸣焉。今天子圣德日新,富有万方,一旦稽古礼乐,创制显荣。予犬马齿长,不及于盛时矣,而为子之族类支党者,尚得照耀星弁之下,巍峨黼黻之上。予幸以戴白之老,乞灵于鹿皮竹冠,以庇子焉。所谓鄙人不敏,以晚盖者也,我子其亦有意乎?’于是诸发无语,洒然而退,又明日而李子髠焉。”

  学仙无成

  颜进士茂猷,闽之漳州人。尝游名山,遇异人,曰:“子骨气非常,当列名真诰,人间富贵,不足辱子也。”因授以秘术。鼎革后,遂弃官学道,携黄冠三四人,登南山绝顶,采药炼丹。三载丹成,于是择日启炉,以为白日冲举,可计日得。至期,飞符禹步,呼召神将,云旂雾旆,仿佛如有所见。薄暮,雷震一声,炉坏,颜与黄冠,俱成灰烬矣。漳浦赵生为述其事,因记之。

  不义妇

  阊门一妇,微有姿色。城破,为一总旗所掳,情好甚洽。其夫不忍弃,罄家资沿途缉访。及于淮安逆旅,痛哭祈之,并献所有。其人恻然,令妇随归。妇坚不肯去,且曰:“此身已属将军矣。”因唾夫面。其人勃然曰:“尔夫千里相寻,何负于汝?我岂可复为尔夫之续乎!”遂拔剑刺杀之,见者大快。

  题壁诗

  乱离以来,东南闺阁,间关戎马,情殊可怜。金陵宋氏蕙湘题卫州旅店云:“盈盈十五破瓜初,已学明妃别故庐。谁散千金同孟德,镶黄旗下赎文姝。”香粉流离,红颜薄命,读之怆然酸鼻。

  乔将军【字百圭,川沙堡人。】

  乔将军一琦,上海人,家世业儒。琦厌薄经生业,遂以武节著,有神力,能拓数石弓。尝戏驰马从屋梁下过,以两股夹马,四蹄悬空而起。明季,为刘大将军先锋,兵败,投崖死。后大兵南下,琦子兰,渡江迎降,意甚得。易衣帽谒琦墓,忽见琦从冢中出,怒气勃勃,口中咄咄作声,叱兰跪,以铁椎击之,仆地立死。忠义之气,久而不衰如此。

  绍兴溃

  丁亥二月,杭城既溃,方将军国安拥众十馀万,有磨盘营数千人,皆所选精锐,摧锋陷阵者。阮大铖逃至国安军中,告之曰:“北兵甚锐,旦夕渡江,此番须用磨盘营。公更严谕之,必以死斗,不然败矣。”国安如其言。大铖又造磨盘营,呼曰:“若见将军令乎?”曰:“然。”大铖曰:“将军有后令,欲若曹尽杀妻子,以死决之。”众惊恐,于是磨盘营先溃,诸营相次土崩,而大兵渡江矣。大铖、士英至绍兴,密通款迎降,欣然自得。然见七闽无恙,为后日计,乃潜通奏疏。有得其奏,马、阮俱被磔。

  兽知忠义

  南都既覆,隆武称号闽中。福州破,桂藩子永明王复拥立于肇庆,改号永历,后遁入缅甸,为平西王吴三桂檄取遇害。永历称帝后,流离西粤,受制于孙可望,一时忠烈之士,大半殉难。辅臣严公起恒、杨公畏知,俱负声望。可望要封秦王,严固拒不许。遣贼遮杀之,推入水中。尸流三十余里,忽有虎负之登岸,守视不去。贼愕然,因收葬之。杨公愤激,徒手击贼,亦被杀。献忠诸养子,除伪晋王李定国反正外,馀刘文秀、艾能奇等,皆好酒嗜杀,毒如猰狗,乃此虎犹知忠义。彼逆贼者,真禽兽之不若也哉。

  野史氏曰:李定国、孙可望、刘文秀、艾能奇,皆献忠义子,伪称四将军;而白文选、王双礼,则伪都督也。献忠死,各率残寇入滇,推可望为主。及可望定滇、黔,遂肆毒虐。于是诛宗室,杀大臣,帝制自为,又一献忠也。定国独拔身群贼之中,秉忠反正,尽瘁事国,乃至崎岖九死,呼天以明其心。呜呼,古烈丈夫哉!方其破百粤,下衡阳,义声先路,所在引领,使可望等同心齐力,虽汾阳、临淮,至今存可也。何乃形势逼而猜忌成,嫌疑积而戕贼并,分疆熟视,共穴疾斗,坐视菁英凋丧,不可收拾。天纵穷凶,祸人家国,虽麾鲁阳之戈,莫填精卫之海。斯时北望燕云,真人继起,薄海归心。嗟呼李王,天之所坏,又何可支哉。至于白文选间关异域,可泣风雨,而扼于部将,不能引决则有之,非其志也。冀后之言者,或见原焉。

  郡三变

  鼎革以来,吾郡凡三变:其始顽民团结,号为土兵,大军一临,屠戮殆尽,一变也;既而武弁吴志葵杀逐官吏,劫掠桑梓,未几就缚,而合郡俱被其祸,二变也;继又遭辽人吴圣兆以总兵官镇松,约降海岛,为麾下所执,士大夫平生偶有一面,按籍而求,无得免者,三变也。今伤痍满目,枳棘载道,是所望于长养休息之者。

  殷公尽节

  中翰殷公,讳之辂,性忠烈,慷慨好施,养士尝数百人,与夏考功允彝、陈黄门子龙深相结,期死国难,而中翰一门兄弟殉节,被祸尤惨。考功先期著《幸存录》一卷,从容赴水死。子完淳,年十七,有隽才,坐为圣兆画策,亦被诛。

  阳阵阴阵

  先是,流寇围汴梁,城中固守,力攻三次,俱不能克。贼计穷,搜妇人数百,悉露下体,倒植于地,向城嫚骂,号曰“阴门阵”,城上炮皆不能发。陈将军永福急取僧人,数略相当,令赤身立垛口对之,谓之“阳门阵”,贼炮亦退后不发。详见李光壂《汴围日录》,后群盗屡用之,往往有验。尝考黄帝风后以来,从无此法,惟孙子“八阵”中有“牝牡”之说,此岂其遗意与?

  假弘光

  三月,贵州思州府有僧自称弘光,远近喧传。独米寿图知其诈,叱左右擒之。其人供称,本名查显仁,杭州人。戮于市。

  死后魂著灵异

  当乙酉四月大兵之下维扬也,总兵张鹏翼,与右都督徐洪合兵入援,未至而江宁失守,遂从海道投监国鲁王。丙戌三月,移屯太末。鹏翼弟继荣,勇冠诸军,及兵至,疾斗力竭而死。有老僧舁其尸归,将近衢里许,道旁有旅店,忽见继荣披甲跃马,从数人,至店下马,令具酒食。店民飞报入城,军中皆惊喜,急出迎之,则继荣尸适至,始知向入旅店者乃其魂也。后城陷,洪□、鹏翼俱不屈死。

  伪撰国史

  伪秦王孙可望,虽阳奉永历,而诛杀任意,一时廷臣,皆收为腹心。有礼部主事方于宣者,擢编修,谄事尤甚,为可望撰《国史》一书,称张献忠为太祖,作“太祖本纪”;比崇祯为桀、纣,又为制天子卤簿,定朝仪,言帝星明于井度,上书劝进。后可望为李定国所败,投归本朝。于宣自知祸及。时有钱中丞邦芑者,守死抗节,为人心所归。方驰书于钱,云欲纠集义旅,截擒可望以报国。邦芑得书大笑,答以一绝云:“修史当年笔削馀,帝星井度竟成虚。秦宫火后收图籍,犹见君家劝进书。”未几,缚至滇,竟得逃死。

  拒女获报

  钱江陆君元龙,禔躬甚谨。尝独处馆舍,有邻女慕之,艳妆而至,语笑不止。陆坚拒之,女惭怒去。是夜,梦二龙绕柱,红光满室。秋闱遂登贤书,丁亥成进士。

  三冈识略卷一补遗

  女子题壁

  予友琅玡氏计偕北上,于涿鹿旅邸见一女子题壁,附录于此,以贻好事者:“妾雪英,朱氏,古吴人也。先君起家墨绶,进秩黄门,误事权奸,骤登清要。不谓冰山难恃,春雪易消,志虽切于缇萦,法难宽于正卯。其时旅榇南归,茕茕母女,堂虚栖燕,庭可张罗。又以伯氏枭獍,横加惨毒。始则假当道之虎威,贻讥里;继乃效中山之狼狈,造祸萧墙。遂致六旬孀母,抱恨黄泉;及字孤儿,失身翠馆。嗟呼!白杨衰草,难呼怙恃于九泉;路柳墙花,空伴王孙于锦帐。此情此境,苦矣惨矣。而鸨母奸贪,取偿无厌,逼嫁武弁之手,时遭妒妇之拳。我生不辰,一至于此!兹者奉诏南征,途经涿鹿,中军起塞外之声,闺谱曲中之调,少舒幽恨,薄赋短章。此闺人诉怨之词,非骚客文之咏也:‘吴地红颜旧世家,自怜薄命滞天涯。含羞懒唱青楼曲,拭泪悲听紫塞笳。不及曹碑传古石,漫同章柳集寒鸦。当年妆阁今何在,万种伤心付落花。’时丙戌季冬五日。”

  水厄

  丁亥第三岁日,予往丙舍贺大父节,借邻马乘之而行。归至车墩镇,有石梁甚狭,扬鞭而过,马后足先陷,悬空而下。幸两足离镫,又适遇潮至,马浮水去。予不谙水性,自奋者三,不能起,沉入水底,饮水数口,分必死矣。忽若有人将予两股极力推送,身忽抵岸,家人急救得免。此水虽细,岁有被溺者,且堕水宜死,足镫宜死,潮未至,为马所压宜死,予幸无恙,岂一介书生而亦为天之所耶?

  鱼上

  八月,黄歇浦群鱼大上,皆长尺许,网之日得五六万头,凡四、五日止。

  雷杀逆子

  戊子七月,泖滨有村民张某,母年六十馀,溺妻言,屡肆狂逆。一日晓起,送母往婿家,至半途,挤母水中,疾趋归,与妻阖户寝。时久旱,忽大风雨,电光环绕其室。张反接,出跪庭中,震雷一声,击杀之。天黯,半空中如怒号。须臾雨止,已失其首。众相与踪迹之,行六七里,抵大泽,见一尸横卧,张首方哺其乳,牢不可脱,视之,即其母也。妻惊,始吐实。嗟乎,鸱枭破镜,果有之耶?

  移冢

  江右李剑墟,精青囊术,言星子县有夏宪副应台者,以所居地隘,屋后有古墓,欲徙之。夜梦一贵人登堂揖曰:“予宋之丁谓也,公宅后墓乃我茔,祈勿毁,当有以报。”宪副惊寤,语其子曰:“丁乃臣奸,令其人在,尚当殛之,况冢乎?”遂徙之。冢有三穴,左右俱空,其中穴一如新,欲毁之,其子力谏,移之高原。不逾旬,夏病卒。按,谓江南人,入仕家于洛阳,后贬崖州,致仕,居光州卒,何缘葬此?剑墟之言,未足信也。

  黄雾

  腊月八日,黄雾四塞。

  盘龙塘

  我乡东关外十里,有盘龙塘,两涯冢墓密布。相传旧有仙翁过此,题桥柱曰:“不在盘龙南,不在盘龙北,有人葬此地,黄金满万屋。”于是松之人竞买以营窀穸,然究无吉壤。予自幼及壮,往来于兹不下数十次,但见有被掘者,有塌入水中者,有倒挂涯岸、摧朽暴露者,骸骨纵横,蛇虺杂乱,可伤也。夫青鸟之说,我不谓无,必其人有善缘,为天所佑,或无心而遇之。今本欲邀福,乃反罹祸,竟何益之有哉?昔有凶人营一墓,兆甚佳,考亭先生题二语于壁曰:“此地不发,是无地理;此地若发,是无天理。”后竟为震雷击毁,诚哉是言也。

  鼠怪

  广西柳州分司署,有大鼠为怪,啮坏附近居民衣物,不可胜纪。募猫捕之,反为所毙。半年之内,连杀五猫。便捷如猱,白日游行,人不能禁。适郡绅龙某从平越携一猫归,小而健,云能辟鼠。既至,伏梁栋间,扼而擒之。鼠能杀猫,亦异事也。

  三冈识略卷二【己丑至癸巳】华亭董含著

  夫妇巧合

  己丑三月,海盐坏海塘百馀丈,傍海居民,有漂入海者。一妇夫他出,子尚乳,寝一木床,周围皆板。鲸涛如山,波浪汹涌,妇攀床出没,久而不覆。顺流数百里,冲入上海县一团地方。有冯姓者鳏居,救之获免,母子俱无恙,遂为夫妇。后其夫访知,移文来索。众议泛海不死,其事甚奇,虽为野合,实有天意。乃留其妻而还其子,夫悲恸而去。

  大士显应

  吾乡樱桃湖,东接海上,有古刹曰白衣庵,大士供养处也。地最僻,寺僧多不法。偶有商人遇暴雨托宿,见铜像剥落,捐白金数笏为助。僧窥其橐重,遂醉以酒,缚之榻,解佛幡缢焉。时已更馀,月光黯然,适捕盗舟至,遥见一缟衣女子,徘徊寺侧,疑僧为奸,入寺穷索,寂无所见,惟所缢之人宛转垂绝,救之复苏,自道其故,乃讶向所见者,即大士显应也。于是将僧系送有司,杖杀之。

  夜叉岛

  吴门有吴氏子,与一仆附贾人舟,往日本国,同行约百馀众。未到三四百里,忽遇暴风,飘泊一岛。二十馀人挟弓矢刀枪,登岸觅鸟兽。猝逢一夜叉,长二丈许,朱发蓝面,自岩间出,攫一人,持其足,剖而啖之。馀人反走,夜叉缓步而来,连攫二人。及舟,以两手首尾拆之,舟断为二。倏水中复有夜叉出,始争攫人,既而相斗,海水沸腾,岛峙震动。久之解去,人半堕水,半为所食,惟存二人在樯下夹板内。明午樵者至,见有衣货,取之,乃于夹板得二人,携去。后得归,其一人即吴仆,而吴氏子被食矣。樵者云,此名夜叉岛,惟正午可出樵苏,忌言语,诸人不知,故遭此祸也。吴仆今尚在。

  白蝙蝠

  嘉定县南翔白鹤寺,梁太清中所建也,其刹最古。栋间为蝙蝠所窟,寺僧往往取夜明砂以射利。予偶过其地,借宿禅榻,漏将半,有物屡来触帏。披衣索之,获蝙蝠一,其白如雪。取归置笼中,三日后竟逸去。古书言,蝙蝠一千年化为白,名“仙鼠”,食之可以轻举。惜乎未之试也。

  按《续博物志》载,宋刘亮合丹药,用白蝙蝠,服之立死。又陈子真获大蝙蝠,食之大泻而死。则轻举之说,似未足据。

  虎异

  湖广永州熊罴岭,有虎数百共斗。其一最巨者,色赤如火,咆哮搏击,山石俱裂,万雉皆雊。

  关公默佑

  济宁南关有文昌阁,阁圯,改为关公庙,址稍缩。后有清真寺,乃回子所创者。诸生王道新、王宏等,以庙貌卑隘,议扩之,而回子杨生花者素暴,欲侵庙址,纠党诬讼。有陈君益修争于官,得如旧。杨大恨,歃众截陈于道,残其肢体,剜双目,捽之以灭。举城如沸,益修垂绝,家人舁至榻,张皇守视,莫知所出。陈夜半忽如梦中,见绿绣丈夫,执巵酒劝之曰:“强饮此,可活。”少顷,喉间喀喀有声,随溺血盈盎,胸腹稍宽。次日,复见一人,形貌如仙,排闼直入,曰:“我能疗子。”以手指抉起双目孔,喷血如注。又见一老姥,以果啖之,捧接之次,二睛欻然堕地,姥趣吸之,目渐有光。不数日,睛如故。陈乙酉登贤书,丙戌捷南宫,历官监司。二王亦俱登科,济宁杨生苏霖记其事。

  东山行

  伪肃鲁伯黄斌卿,闽之兴化人。少有胆略。屯兵舟山,后颇骄恣,失将士心,为麾下缚以巨石,沉之于海。或又云,卒于昌国城南之东山。黄之客作《东山行》以诔之曰:“东山风悲吹日黄,千樯万轴戈如霜。东山风怒吹月黑,天裂星飞芒赤色。星飞却入鲛人宫,侯兮侯兮归其中。天吴哀啸鼋鼍战,老鲛腾出为长虹。城中老翁抆血视,愿侯同生侯同死。侯无在舟侯在舟,高牙大纛沉于此。百川东流沧海波,山高水深当奈何。”二说不同,今并记之。

  箭镞

  灵壁县西五里,农人锄地遇一穴,以瓦盖之。发视,得箭镞一斛,莫辨其故。

  舟吼

  《南史·王琳传》,记琳将战,舟鸣如野猪。尝读其书而疑之。沈高士浩然浮海,舟忽鸣,音如巨牛,自旦至日中不止,众惧不能食。舟人请曰:“当祭而祈之。”浩然不应,作诗而自歌之曰:“石凭而言,惟德之衰。剑悲而啸,其将诉谁?刳木为舟,鸣孰使之?物有变化,吉凶安施?冥冥沧海,吾道在兹。受命于天,舟汝何为?”歌数阕,而舟之鸣亦止。

  律毕香

  婺州一怪,有声无形,能与人应答,善盗财物,妇女微有姿色,皆被淫。当其来,如梦魇然。或询其名,曰:“我律毕香也。”郡守患之,遣使乞张真人符,不能禁。时有林生者,善治鬼,结坛行法。三日后,闻空中汹汹如战斗声,妖遂绝,竟不知何物。予姊丈张孝廉士绅,随父宦其地,亲见之。

  定水带

  京师穷市,有古铁条,垂三尺许,阔二寸有奇,中虚而外锈涩,两面鼓钉隐起,不甚可辨。欲易钱几十文,无顾问者。有高丽使,旁睨良久,问价几何?鬻者诡对五十金。如数畀之,先令一人负之,疾驰去。时观者渐众,问此何名?使曰:“此名定水带,昔神禹治水,得此带九,以定九区,此特其一。我国航海,每苦水咸,一投水带,立化甘泉,可无病汲,此至宝也。”好事者随至高丽使馆试之。命贮苦水数斛,搅之以盐,投以带,水沸作鱼眼,少顷甘冽无比,遂各惊叹。鬻者言,闯贼陷京师,得自老中贵家,盖内府物也。然历览记载,从未闻此,高丽使何由知之?予未敢信也。有范生者,道之甚详,周亮工《书影》中亦载之。

  奇门术

  京师有李翁者,自号生生子,卖数于市。人往叩,但默书所祷事于小铜盒,翁即言某事若何,并道其人姓名甚悉。士大夫惊异,车马填塞。然大约验于前,不验于后,逾年,门遂寂然。予偶造其肆,见手持一册,迫视之,上列杂字千馀,或五六字,或数字,则以朱圈间之,绝无意义。弁邵康节先生一序,云是《奇门术》。《易》曰:“神而明之,存乎其人。”想翁之为数,仅得其形似而已。

  本朝立法宽大

  《遁园赘语》云:洪武二十二年三月二十五日榜文云:在京军民人等,但有学唱的,割了舌头;娼优演剧,除神仙、义夫、节妇、孝子、顺孙,劝人为善,及欢乐、太平不禁外,如有亵渎帝王圣贤,法司拿究;下棋、打双陆的,断手;蹴圆的,卸脚。千户虞让之子虞端吹箫唱曲,将上唇连鼻尖割去;指挥伏与姚晏保蹴球,卸去右足,全家戍滇。明初立法之酷,何以至此?几于桀、纣矣。今本朝虽当改革,禁网疏阔,真生民之大幸也。

  旧臣姓名录

  东海逸民者,不知何许人,不著姓名,不记乡贯,著《旧臣姓名录》一卷,皆明季荐绅入仕国朝者,其言曰:“沧桑以来,荃化为茅,雀飞成蛤。初疑巽权而待变,久之革面而易心。既乖誓墓之风,孰显捐躯之节?虽有丝麻,愿无忘于菅蒯;眷言禾黍,岂遂弃其釜。然而年将六稔,事系千秋,歧路堪悲,河清难俟,姑存姓氏,以垂来叶云。”予谓逸民记载,不无微意,但义难一例,势有差等。即如癸未科诸公,或初登仕版,或未沾一命,遭逢鼎革,君子有恕辞焉。倘以为予一人之私,则我岂敢。

  人腊

  先少宰公致政归,有一边弁,赠人腊二枚,长四五寸,俱系男体,耳目手足悉具,贮以紫檀匣,云孕妇怀妊五月,设法取下,制入丸散,补益倍常。公为之惨然,却不受。吁,始作俑者,亦不仁甚矣。《尚书故实》亦载人腊,长尺许,云取僬侥人为之,大属无据。

  狼入境

  凤阳颍上县,群狼入境食人,行旅皆结队而过。

  关中碑刻

  客有饷予李北海《云麾将军》碑刻者,缺下半截。询之关中一友,云碑在蒲城县,日有摹拓者,土人厌其扰,盗琢下截之半,故碑本不全。又言,古今碑刻,莫盛于关中,然细加搜访,西安府学,自《十三经》外,则有二十八种;其在属县者,有一百七十一种;在外府各县者,有九种,而宋、元诸拓亦在内矣。盖因宋向拱镇长安,拓三千馀本,民苦之,削其字;韩缜修灞桥,督工急,即磨碑石供之。罹此二厄,得全者几何?银钩铁画,多湮没而不传,是谁之咎欤?

  宝炉

  吾郡东关外有土阜,相传为王坟,莫知所自。明季有猎徒纵犬逐兔,见旁有孔穴,乘夜潜入。初觉冷气彻骨,乃投以火。良久复入,内有石床、石几,珍宝充斥。最后获一炉,翠色斑斓,形势殊古。其炉为豪家所得,置桌上,香烟自发,结成五色云,云中见白鹤飞翔,昼夜数起,真奇宝也。既而近墓居人入穴纵观,旁列短碑,云吴诸葛瑾墓。郡吏以擅毁古冢,物追入官,惟炉不知所终。

  黑虹

  庚寅六月,黑虹夹日,首尾垂地。失记某日。

  雨麦

  凤阳府太和县,天雨荞麦。

  缚笔作书

  《传信录》曰:巡江都司朱士鼎,胆气绝伦。张献忠攻武昌,被获。戟手骂贼,贼断其右手,以左手染血洒贼。复去左手,弃之江滨。而士鼎不死,尚能缚笔于臂作楷书,亦一异也。

  托生

  山东前进士王晋,登州人,观察越中。家甚裕,栋宇巍焕,服用侈丽。年老病卒,魂投莱州潍县生员刘曰瑚家为子,才堕地,四顾久之,抚膺大哭。曰瑚举家惊怪,止一子,不忍杀,因叩其故。曰:“我本王某,托生汝家,今贫若此,奈何?”随话前生事甚悉,令召其二子、一婿。曰瑚如其言,潍去登二百馀里,不三日即到。语家事,纤悉不遗,其子伏地大哭。又命召妾李氏至,问:“床下埋金五百,得无为人所窃乎?”妾言:“公亡后,即取助丧事矣。”语毕,悲不自胜。于是二子分产之半授曰瑚,两家往来如至戚。宋莱阳琬亲见其事,为予述。

  春草堂诗

  寄笠道人者,姓盛氏,名蕴真。幼为给谏纳言侯公第三子所聘,未及于归,纳言父子殉节,遂誓不嫁,薙发入空门。道人读书能吟咏,曾题纳言《春草堂诗》云:“谢公游眺地,春草已无根。夕巷牛羊下,空檐鸟雀喧。可怜旴眕尽,徒有简编存。泪洒西州路,何人酬一樽。”“十载重游地,孤城带落晖。西园迷旧迹,北渚长新矶。玉树人俱尽,金庭事已非。何须问短笛,独立泪沾衣。”亦可感也。

  虎横

  蜀保、顺二府多山,遭献贼乱后,烟火萧条。自春徂夏,忽群虎自山中出,约以千计,相率至郭。居人逃避,被噬者甚众。县治、学宫,俱为虎窟,数百里无人迹,南充县尤甚。

  城嚎

  九月,武陵候潮门,每夜闻墙垣有哭声,其音甚哀。识者曰,此城嚎也。

  日食

  十月朔,日食。既,白光黯黯,小星皆见。

  女化男

  粤东新宁县文村,有妇人,其夫出外经商。数月归,妇已化为男子。因别居,后竟娶妻生子。忆前朝吾郡有莫俨臣者,娶武弁李玉孺女,定情之夕,抚摩不能入。久之,阴户忽长一肉,渐如男人。莫大惊。别居三年,因遣还母家。盖李氏具二形,初犹如处子,情兴既发,遂露男形。李翁无子,一旦,为更丈夫服,出见宾客。复纳室,生一孙。莫生有妻而无妻,李翁无子而有子。李氏始以人为夫,继又夫于人,真天地间一怪事也。

  奇疾

  小校毕联元,偃师人,得奇疾,左股痛不可忍,呻吟累月。有僧谒门丐食,问其所苦,曰:“此肉鳗也,早治可活,今病深矣。”因刺其膝,出小蛇十馀条,如指大,僧持之去。逾数日,蛇复涌出,竟死焉。

  麒麟生

  辛卯三月,陕西平定州麒麟生。是日,有五色祥光绕牛身,遂产道旁,遍体生鳞,四足有甲。地方官护送至京师,观者云集。未几死。

  天陨石

  五月初一日,东长安门外,辰刻陨青石一块,大如斗。

  烈妇殉义

  七月。大兵破两粤,武进士熊朝佐者,坚守博白县不下,为土寇所害。夫人张氏收葬毕,谓部将曰:“我夫死忠,我可不死节乎?汝等为我办后事,更筑一台生祭我,我当死节自尽。”众初以为未然,见其辞气严决,不敢违,果为筑台。张氏沐浴登其上,南面坐。诸将再拜,具豆觞,为一再举巵。复谕曰:“死是我分,不足为异,惟冀诸君子尽忠报国,勿负我夫。”语毕,遂从容自缢。

  吴中墨令

  吴中一令,逸其名,性贪而淫。县治前民家妇,号“花冠菩萨”,色颇艳。令见而悦之,遣役通意,民不敢违,往来久,人无觉者。适诸生数人知其事,匿户外,毁门直入,灭烛乱殴。既而呼火,佯惊曰:“我师也,死罪死罪!”因请曰:“生等寒士,幸遇我师,望稍济其乏。”令曰:“此地无物,奈何?”曰:“库中物皆师物,但批数字,千金可立致也。”令窘绝,书片纸付吏。顷刻金至,剖之。不退,复请曰:“须立誓,某等方散。不然,恐有后患也。”令益窘,执笔写数字。诸生裂之,曰:“必直叙始末乃可。”时天将曙,不得已,如其言,众始散。令后竟以墨败而去。

  神索仆马

  湖广田家镇,有吴甘兴霸庙,甚灵异。武进庄君冏生,典试楚省,夜泊庙侧,梦甘来访,延坐。临别,向庄索一仆一马,皆平日所爱者,梦中不得已,诺之。诘朝,仆、马俱死。

  异蛇

  江宁溧阳县产异蛇,长四五尺,名曰“蛮甲”,能隐形,尝出入人户内,不可禁。逐之者必遭眚,或善事之,贫者往往得富。予乡举房师江右邱公讳贡瀛,任濑水令,亲见之。实方书所未载。

  沈翁鸩子

  南浔沈翁者,性诚朴,家贫,生四子,俱有强力,衣食不给,日求自振之策而无由。一日,长子语诸弟曰:“我侪终年为佣,所得不过数金,不若去而为盗,富可立致也。”议既定,同告翁。翁力阻之,四子意坚。乃谬为好语曰:“不为盗饥死,为盗法死,等死耳,我不可禁,但今夕须尽醉,后死无悔也。”遂出钱令市酒肉,止一孙在侧,遣往探戚,约以翌午归。夜半,翁与诸子痛饮,户至晓不启,邻人窃窥之,则五人皆七窍流血死。盖翁惧子为盗,密买砒置酒中,又虑绝嗣,因遣孙出。若翁者,可谓勇且智矣。士大夫哀翁之死,而服翁之决也,竞为诗歌以美之。

  自知宿世

  封邱李公嵩阳,起家乙榜,视学江南,翕然有公明之目。自知其宿世之事,才能言,便能道其前生姓刘,居邑之东关,苦心诵读,年逾壮,犹为诸生。一日偶病,行药城隅,遇旧交李某,邀之同行,随至其家。忽将刘推倒,以红纱罩之。初觉闷极,须臾而出,已不能语矣。及长,尚能记忆。与明季彭城万年少寿祺之事,颇相类焉。

  萧匠能诗

  华亭萧中素者,字芷崖,幼业匠,喜为诗,运斤之暇,吟咏不辍。其《建业怀古》云:“千门柳色近萧条,白下楼台矗绛霄。江口舳舻连铁瓮,月中弦管乱铜刁。高牙大纛将军幕,碧草黄云帝子朝。欲向雨花参半偈,片帆无计渡金焦。”虽仅能近体,且他作不甚工,然视张打油、胡钉铰,则少有间矣。

  白龙吐珠

  壬辰五月二十六日亭午,有五龙见浦南叶谢。其一龙飞至张泽镇,风雨晦冥,摧屋拔木,桥梁皆掀舞空中。龙长数十丈,白色,鳞爪俱见,口吐一大珠,晶莹澄澈,盘旋烟雾中,火光烛天,河水腾上。一人迫视之,为风所卷,行半里始坠。移时,龙向西南而去。按崇祯三年五月二十三日,宝坻县午后有五龙斗于空中,上下数十丈,先小后大,揭去民房二十馀间、驴二头,庄民华秋被卷去,过河掷下身死。未几,兵起。龙斗之下,杀戮最惨。见先少宰公所著《择言小草》中。

  均田均役

  吾乡财赋之区,困于徭役。前明编审大役,有细布北运南运种种名色,赔累者不少。然大率官吏廉谨,户口丰足,虽横索,无苛派,故民犹乐于趋事。今朝大役,止有收兑,而破家亡身者十之九,盖因充役一名,计费银一千二百两,稍朴诚者其费益繁,民生惴惴,朝不保夕。当其始议,以为主户充,客户贴;大户充,小户贴。语非不善,乃富民必诡寄,而充者必穷民矣。客户或殷实而兔脱,主户反赤贫而承值矣。时无召、杜,往往厉民,可为叹息。后娄县尹东郡李复兴者,采纳舆论,力倡均田、均役之法,上司特为入告,得允所请。于是百年之弊,一朝而革。迄今乡城殷户、故宦子孙,得以各保其产、各安其生者,皆李令之力也。

  种痘

  安庆张氏传种痘法,云已三世。其法,先收稀痘浆,贮小磁瓶,遇欲种者,录小儿生辰,焚香置几上,随将黄豆一粒,傅以药,按方位埋土中,取所贮浆染衣,衣小儿。黄豆三日萌芽,小儿头痛发热。五日豆长,儿痘亦发。十日而萎,儿痘随愈。自言必验。夫痘疹事关先天,生死预定,乃欲以人工夺之,亦巧矣哉。

  橘异

  粤西太平府,距城十馀里,有大橘树,荫一二亩,蛇虺蛰其下。每霜后红实垂垂,多至数十石,人相戒不食。缙云一明经,宦游过其地,摘啖之。既而就邸,邸主人见其目赤,大骇曰:“君得无啖橘耶?勿累我!”急驱之出。少顷,遍体发肿,仆地自跃,跃不已,先脱两臂,又脱两股,化为巨蛇,入橘林而去。

  栎园笔记

  周栎园《笔记》曰:六安生员朱鹏死,无子,妻有遗腹,过期不产。鹏弟利兄所有,以为诈,诉之官。鹏母上言。妇实孕。久之不育,以为蛊疾也。共历五十六月,同姑视获,产田中。人见其久而生,谓此必昌朱氏,名之曰“应昌”,编入州志。年四十,迄无就,为齐民。

  议裁提督

  吾松旧制,吴淞设总兵一员驻防,其馀沿海如金山卫、川沙等处,各设参戎,形势联络,海滨有警,一呼俱应,最为得策。自国朝,虑海氛飘忽,专设提督,坐镇府城。去海百馀里,分防诸弁,往来请命,缓急不能即赴。贼往往乘隙扬帆突入,屡遭劫掠。逮遣兵至,而已无及矣。况提镇衔尊势重,坐享荣华,縻兵耗饷,有害无益。兼之兵民杂处,尤属不安,百姓房屋,半成营伍。洪内院承畴议撤提督,以总兵驻吴淞,科臣亦有筹及者。何时得复旧制,使郡中士庶复睹升平之象耶?

  虎邱修禊

  吴阊宋既庭实、章素文在兹,上巳日飞笺订客,大会于虎邱阜。江浙二省及自远赴者凡二千人,吾乡与会者二十馀人。先一日,布席山顶。次夕,联巨舰数十,飞觞赋诗,歌舞达曙。翌日,各挟一小册,汇书籍贯姓名而散。真修禊以来一盛事也。吴祭酒以诗记之,云:“杨柳丝丝逼禁烟,笔床书卷五湖船。青溪胜集仍遗老,白祫高谈尽少年。笋屐莺花看士女,羽觞冠盖会神仙。茂先往事风流在,重过兰亭意惘然。”

  秦省雨雹

  五月初六日及二十一日,陕西省城大风霾,雨雹复作,雹大如鸡卵,鸦鹊纷纷堕地,顷刻堆积。

  蚩尤旗

  六月晦,漏二下,东西各有白气,光芒相射,长丈许,数刻而灭。曰此蚩尤旗也。

  巨鲇

  闰六月,上海人饮牛春申浦,忽见浦中两鬣,高三四丈,乘潮而至,啮牛足入水。众力救,牛得无恙,股间啮痕大三寸许。访之鱼人,曰此巨鲇也。

  犬奸

  关东一妇,性淫荡,夫往戍所,经年不归。家畜一犬,黠甚,妇每置于怀,因与之接。犬与人道无异,而健捷善嬲戏,能昼夜不息,绝爱之。未几遂孕,弥月一产三犬。地方以为妖,闻于官,细鞫,始得其实。

  三冈识略卷二补遗

  狐怪

  崔御史某,北直长垣人。尝差往某处,日将暮,仆从前觅馆舍,独骑一马行。忽睹一妇人步马前,缟衣绣裳。崔心动,妇忽回顾,姿态妖艳,目挑心许,以行人踵至,不及款语,遂策骑赴驿。竟夕不寐。事毕复命,一夕独坐,闻叩户声,启视,则前所见妇人也。讯其何来,曰:“知君见思,特来相就耳。”心颇疑惧,而悦其色,因留与狎。妇肌理莹滑,言词慧利,笑语横陈,曲尽衽席之妙。叩以姓氏,曰:“久当自知,今幸邂逅,永侍箕箒可耳。”居数月,颜色顿减,家人劝令速遣。崔亦疑踪迹莫考,乃缓辞之。妇怒,变作夜叉状,朱发靛面。惊仆,逾时始苏,则妇在侧,宛然如旧。因好语曰:“与君恩义甚深,无听人言,顿生异念。倘复见拒,恐身命亦难保也。”骇极,不敢复言。未几,巡两越,舟次广陵,妇坚不肯渡江。力挽之,复现前形,乃告病回籍。久之,视鹾淮上,妇亦从赴任。妻妾既不敢同寝处,凡事受制,郁郁不得志卒,妇遂隐不见。识者谓,江南无野狐,此妇盖狐精也。夫妖由人兴,苟秉正直,即处微贱,邪岂能干?乃俨列绣衣,顾终其身为淫兽所侮,赍恨而没,此其人亦大概可见矣。

  玉蟹

  洞庭之阳,一民家门枕巨石,相传已数世。忽有望气者谓曰:“是中有物,愿以三十金易之。”民以为奇货,姑索三百金。其人慨然曰:“诺,我归取金,必留以待我!”民大喜过望,恐为人所窃,率妻子掘置密室中。至期,其人果至,抚膺叹息。惊问故,曰:“此石中有玉蟹,殆千岁物,乃日月之精、雨露之气相结而成,饵以水穀可活,实希世之宝。今置室中久,形具而神已槁,无所用之矣。”剖之,果得一石,宛然蟹也,但勿能动耳,货之犹获数十缗。

  妖术

  京师有妖人,群行于市,呼人姓名,有误应及回顾者,即觉昏迷,随之去。引至僻处,搜剔囊橐,甚或挤之于水,罹害者众。事发被获,悉寘之法,乃止。

  蜈蚣

  南塘张氏墓,林木蓊郁,有蜈蚣二,长丈馀,足皆数寸,夏月悬树间,若曳疋练。夏公允彝尝言,宦闽时,被檄至海滨,见一物形如车轮,螯若巨斧,当道而立。众聚击之,熟视乃蟹也,烹之,得数十人馔。乃知海鱼吞舟,巴蛇食象,无足怪者。《海内经》云:海中有千里蟹。《玄中记》云:北海之中,蟹之大,举螯如山,身故在水。然则此蟹又不足言矣。

  牡丹

  牡丹种类繁多,《洛阳》、《陈州》、《天彭》诸谱,载之甚详。近有予族人某,颇好事,以重价买得一本,如世之所谓“玉楼春”者,微带紫色,上缀碧瓣,高出半寸许,迎风款款,宛如飞蝶,名曰“蝶穿牡丹”,盖异种也。初植时作花八九朵,次年减其半,又次年并其本不存矣。天下之物,贱者易茂,贵者难成,大抵如此矣。

  河决

  河决金龙口,役夫数千,縻费以万计,编柳为牛,大数十围,实以土石,沉于河,阅岁功始就。尝考汉建始中,河决馆陶,犍为王延世取竹落,长四丈,大九围,盛以石,两船夹而下之,三十六日河堤成。其难易固有悬绝者。

  鳝怪

  润州一渔人,夜泊江渚,见一黄衣女子,年可十三四,头绾双髻,从芦苇中出,就人乞食。食已即去,每夕如此。怪而迹之,见一鳝长五尺许,金色,目如丹砂,首有肉角,见人跃入江而没。

  毗陵女子

  毗陵吴氏,名家女,十七通诗书,姿态艳丽,约婚某氏。闻其夫不慧,常私恨之。一日出游,邂逅娄江王生,一见相悦,遣婢通意,婉娈尼寺中。往来半载,渐有觉者,于是挂帆而遁。夫家鸣于官,迹之,获于旅邸。氏不愿别适,愁容瘁服,亲自供状。郡守览而异之,断还聘金,听归王生。其供词一日传遍人口,今录于此:“贱妾生从桂苑,长自兰闺。罗敷总发之年,弄玉初笄之岁。无情无意,何怨何伤。祸因踏春南陌,随喜东禅。有太仓王生者,援琴而挑,心漫传于流水;投梭难拒,佩乍解于江皋。始托红叶以通词,终藉绿衣而申约。迎风和韵,竟成鄂渚之媒;对月调弦,遂荐巫山之梦。抱锦衾于萧寺,绾翠带于西厢。园中栀子,未喻同心;池上鸳鸯,羞夸比翼。于是贱妾踵西施之约,王生驾范蠡之舟。何图风波顿起,云雨惊飞。王子义造成口剑腹刀,杨介仁织就罗钳吉网。白面书生,指为吒利;红颜女子,认作梁清。命之不犹,夫复何恨!昔卓氏缟素而赴相如,汉皇勿罪;红拂紫衣而奔李靖,杨帅勿追。伏祈将奴断配王生,了却三生业债,完此一段良缘。勿令重瞳之配,伏剑军前;应怜季伦之姬,捐躯楼下。”两家父母深耻之,而吴下相传,诧为奇事。

  木龙

  鄱阳湖有大木,乘风鼓浪,昂首掀舞,远望如龙,一月数见,土人呼为“木龙”,犯之者能覆舟,有祷辄应。粮艘骈集,皆虔祀之。中有十馀艘笑其妄,扬帆先行,至中流,忽遇木龙撞击,一时俱沉,救援不及。洞庭有楠木大王,想即此类。

  先府君轶事

  北关民昌留者,负人钱,岁暮逼迫,无可为计,卖妻五十金以偿。临别,道经予舍,携手痛哭。先君仲隆府君,适送客见之,叩其故,以实告。呼之入,即如数与之,曰:“以此偿逋。”复赠五金,曰:“汝夫妇可将此度岁,无生他意。”留与妻泣谢而去。至是,忽有衣绣衣、乘四人舆者,求见府君,叩头伏地,大哭,扶之不肯起,熟视乃留也。数年前入海岛为寇,来降,授总兵职衔矣。馈送颇如礼,府君笑而却之。

  巨蛛

  九月,泖滨人樵于野,见一古冢颓坏,俯窥,内伏巨蛛,形如箕,因举梃奋击,腹破,获一珠,大类龙眼,夜置暗室,光明达曙。一富翁以穀数斛易去,后不知所之。

  地理不足据

  越中一绅,隐其名。宦归,家钜富,颇恃势横行,择地葬亲,久而始得。不数年身死,子弟俱不肖,家中落,地竟无验。尝记吾吴昔有萧生者,精青囊术,为富家择地,足迹几遍山谷,竟无吉壤,因题一诗于斋壁曰:“行尽前山与后山,寻龙不见又空还。想因此去无多路,只在灵台方寸间。”今人动称难于觅地,读此可以醒矣。

  冒族

  吴俗最喜联谱,如张姓极繁,必合为一族,不问良贱。此风今盛行,不独江南矣。然有大可笑者:吴门某,耻厥祖寒微,冒一远年词林为高祖。词林向绝嗣,并族中无一人,以为此独得之秘,遂自高祖以下皆私名号,刻单传观,以示可信。将本生一笔抹去,世禄自命,居之不疑。或诮之曰:“先人白屋,一旦化为朱门,荣则荣矣,然置祖宗于何地乎?”可发一噱。

  谭辂语

  张氏凤翼《谭辂》曰:“凡人兄弟叔侄间有登科甲者,亦足为家庆。乃有生忌心者,宁冒认同姓贵人为宗,攀援异姓贵人为戚。”斯言也,其殆有所感而发乎?然以予所见,不独忌也,而且加谤焉;不独谤也,而且欲下石焉。百计诋诬,惟恐其胜己,而于受者初无所损也。谁无同气?而忍至此,可为三叹也。

  佣工奉道

  洞庭席氏张巨肆于松闵镇,一佣性谨,虔事三元,日夕靡间。一日,索佣值,欲弃家焚修,因具舟送归。渡泖,舟子利其所有,缚手足,絷以铁猫,沉之于水。日暮,忽大雷电,席氏中庭堕一布囊,上□铁猫,启囊则佣工也,见者大骇。久之,佣苏,具道其故。阅数日,舟子来索值,佣携饮食出劳之。叩头请死,金尚宛然。众欲闻于官,佣力止乃已。

  天门开

  癸巳二月,襄阳人见天门开,光明洞照,有黄旗二,长各数丈,自上属下,从空飘,隐隐有二十馀字,至暮始灭。

  慎刑

  时海内初安,边疆底定,上留心刑狱,谕刑官曰:“国家不得已用刑,必情罪允当,斯受者无怨,不可任喜怒为轻重也。今问刑衙门,恐以情面生疑,护庇为咎,往往故入,作自全之计。朕一日万几,虑不及致详,死者不能复生,咎将谁归?夫为盗之民,犹许自首,叛逆之众,广示招徕,而况有职朝臣、无知赤子,即或罹罪,尚不忍杀,岂得陷以刻深,致滋冤滥?自后务详审真情,引用本律,一切钩索罗织,俱宜痛革。与尔诸臣,共期刑措。”大哉王言,好生之德,真可媲美尧舜矣。

  蒸麦

  时淮南北旱荒,禾稼悉枯,三时已过,惟荞麦尚可莳,人争市其种。泰州一富家积麦甚多,市于邵伯镇,获利颇厚。复载以来,增价发卖。忽阴云四合,雷电震击,其人立毙,所载之麦,飘播四野。仆震死复苏,询其由,云主家积此麦二百馀石,虑不得善价,从而蒸之,一以期数增而利厚,一以期其不出,更载馀者以市,皆熟麦也。故有此报。

  棺有定数

  越东昌化县周生,性旷达,母丧治槥,并自治其一,置室中。一夕,梦其祖坐堂上,召语之曰:“此棺已付汝子矣。”未几,酷暑中子暴死,仓猝移用。周后赴岭峤作幕,卒于道,竟不获敛。《耳谭》记鄂城一叟,壮岁制棺,常梦绯衣少年卧其内。后高苏门先生宦楚,暴卒,诸司强以百金购之。叟曰:“民不敢辞,但愿一观高公耳。”及入,俨然梦中所见,乃知一棺亦有定数。与此事颇类,陈进士秉谦为余道。

  三冈识略卷二再补遗

  神灯

  越州馀姚县有神灯,春夏之交始见,东郊岳庙为最盛,游人凭高俯眺,初见一二点,冉冉从庙出,已而渐稠密,百千成群,熠熠往来。或见灯聚处,使人趋视,则无有,其人回视故处,或反有之。出没变化,不可纪极,自初更,至钟鸣则灭。俞进士璘约予往游,竟未果也。《草木子》曰,神灯,名山之大者,往往而有。如峨眉县峨眉山、成都圣灯山、简州天光观、衡山圣灯岩、匡庐神灯岩、明州天童山、高丽太白山,皆有之。

  分县

  知府李正华,议分华亭之半为娄县。正华患逋赋山积,委罪无从,谋立官以分咎,于是力请抚军,分华之半为娄。至顺治十二年,始得请。自分县之后,凡学宫衙署、官吏廪饩,势不得不增,而游手无赖,投充胥役,弊端愈繁,民生骚然,而积逋如故,其贻害有不可胜言者。正华初未审究利弊,博采舆论,徒恃臆妄行,而上官误信,我郡诸君子,又不起而力争之。吁,可慨也!后言路屡陈应照旧制合并为一,竟不可得。正华之罪,可胜擢发哉。

  海寇深入

  九月初六日,海寇深入春申浦,围闵行镇,抢劫一空。郡城及各村落,皆纷纷惊窜。既而乘潮挂帆而去,出入自如。官兵数十,仅骑马遥望,侦其已去,弯弓鼓噪而已。

  塔影

  我郡西关外有曹姓者,工医术。晓起开户,见大门有塔影倒挂其上,盖西塔影也,莫解其故。如是十馀年,积赀至数千金,后忽不见,家遂中落。尝见《狯园记》,海虞城东塔,落十五里外水中,天晴,倒影九层,历历可数。又一僧房内小屋,窗中隙光射壁,宛然见小塔。天下事,有不可以理测者。《辍耕录》亦载此异。

  兵变

  十月,山东胶州兵变,总兵海时行自称新兴王,破数县,四出劫掠,官军讨擒之。

  神索书

  沈学士荃,字绎堂,壬辰殿试第三人,清修好士,尤工书法。西关戚家巷,有五通庙最灵。一夕,庙左一士,梦神来谒曰:“某欲得沈公一扁额,烦君为我致之。”士素不识沈,沈之客计生南阳,居相近,往告之,为代书,悬祠中。夜半,复见梦曰:“某自求沈公真迹耳,计生赝笔,何足贵乎?可为我易之。”士惊寤,投刺谒沈,具语其故。异而与之。是夕,复梦神来谢。学士名位显赫,神盖预知之矣。

  昌国县

  舟山,宋元旧设昌国县,四面环海,属定海,城止四五里。有十八大嶴,山田水田,计四万馀亩,人民朴略,畜养繁茂,地擅鱼盐竹木之利。明初,汤国公巡视沿海,创建城堡。崇明特设县,昌国正宜设县,以资防守,乃独废之,致贼屯聚,不知何故?海寇方殷,当事者所宜熟筹也。

  寒穴泉

  《墨庄漫录》载,华亭县有寒穴泉,与惠山泉味同,邑人鲜知者。王荆公有诗云:“神震冽冰霜,高穴雪与平。空山渟千秋,不出呜咽声。山风吹重寒,山月相与清。北客不到此,如何洗烦醒。”宋华亭属秀州,不知此泉在何山中,惜不可考。

  贪横之报

  缙绅之裔,流为奴隶,虽曰子孙不肖,然似属冥报。华亭有聂某者,鬻身于朱会元锦。朱夫人晓妆,聂妻陆氏持镜旁侍,泫然出涕,镜堕地而碎。朱叱曰:“我登巍科,汝得为奴,幸矣,有何不足,而若有不豫色耶?”陆泣谢曰:“非敢然也,氏父与翁,俱叨甲榜,曾祖亦会元,以此伤心,不觉泪下耳。”细叩,始知为陆文定公之孙、进士庆衍女,而聂吏部慎行之媳也。大惊,亟遣归。吏部贪狠,为害乡里,以恶疾死,未二十年,诸子非死亡则沦落不偶,天之报施,益信不爽。

  鬼诗

  黄生雪芳,老儒也,家贫,寓横云之萧寺。一日薄暮,独步林麓间,见一客幅巾袍,揖生坐石上,相与议论古今,吐词清雅。谓曰:“闻君善诗,仆偶得一绝,愿奉闻,可乎?”遂朗吟曰:“山花不复春,涧雾滴如雨。寂寞青松根,鸟啼墓门树。”生惊起曰:“何乃似鬼语耶?”回顾忽不见,怅然而返。

  王襄敏

  明王襄敏公以旂,家旧京聚宝门外,屋宇朴陋。及官都宪,有劝其买徐氏大宅者。公往看,随报罢。或问其故,公曰:“此府第也,门堂广大,必常得青衣数人守之。我一老书生,安用此为?况儿辈乎?”竟老旧宅中。呜呼,公之识见过人远矣。士大夫苟读书守礼,当以王公为法。

  阴丹

  阴丹之说,最为误人,王长生《真人口诀》曰:“不敢为主而为客,慎莫从高自投掷。侧身内想闭诸隙,正展重壶兼偃脊。四合五合道乃融,翕精吐炁微将通。嫋嫋灵柯不复空,徐徐玉垒补前功。沂流百脉填血脑,夫妇俱仙得此道。”其解详《云笈七签》六十四卷中。又经曰:“欲求此生寿无极,阴户初开别消息。”然知者以之续命,不知者以之丧生。今之术士,借此欺世,还精补脑,百无一人,殒身绝嗣,后悔莫及,可不戒哉!余曾有诗云:“素女纤腰托紫晨,纷纷吐翕恐难真。灵柯玉垒传遗诀,莫把阴丹误后人。”读之可以悚然悟矣。

  续香草

  延陵吴氏名湘,字漱玉,年十六七,姿态艳丽。蚤有风流放诞之目,为某妾,佣奴其夫,邂逅唐生,遂越礼焉。某讼之郡守,守命赋“枷词”,有“最新闻,风流刺史,独桌宴红裙”之句。守大称善,判归唐。未几,唐死于兵,湘被掳,后宛转归清河氏。时逾四旬,艳如旧,宠之专房,竟至丧生。所著有《续香草》,大抵皆绮丽之语。其悼亡云:“一自修文赴玉楼,苦无青鸟渡瀛洲。看花曾恋千金黛,倚槛曾添半臂韝。醉掩绮疏魂梦断,吟残幽阁粉香愁。怜君不及多情月,伴我盈盈到白头。”临风怀旧,情绪堪怜,但不知所悼者为何人耳。

  传经

  我家世习《尚书》,宗人之举于乡者,皆壁经也。再传而后,族姓益繁,亦有分授各经者,然三百年来,科第不绝,竟无一人以他经获售,亦一异也。

  削须偿米

  我郡顾正心者,字青宇,父官少宰。正心善心计,多智数,家业日大。捐银十万四千馀两,置义田四万八百馀亩,合郡皆食其德,前朝义之,命永复其家。再传以后,家渐落,至曾孙名威明者,已粥不给矣。时朝廷忽下所司,尽还其产。顾以窭人,骤拥富厚,豪兴顿发,广交匪类。性喜博,又酷好梨园,聘四方轻薄子,演临川《牡丹亭记》。有一年少,应剃髭髯,装杜丽娘,进曰:“俗语去须一茎,偿米七石。倘勿吝,乃可从命。”顾拊掌笑曰:“此细事耳。”即令一青衣从旁细数,计削须四十三茎,立取白粲三百石送其家。诸人互相怂恿,益为豪举,所费不赀。不四五年,以逋赋为县官所拘,缢死于狱,而所谓五万亩者,亦竟不可考矣。

  不喜见俗人

  予性迂拙,颇不喜见俗人,偶遇,便褰裳去之,以此每与世迕。然如阮宣子辈,古亦往往有之,不独余也。昔人云:“无求莫问朝廷事,有耻难交市井人。”斯言也,殆余之知己乎?

  鹳冢

  庭前有虬松一株,乃先君子手植也。枝干扶疏,亭亭如盖,予每趺坐其下,盘桓不能去。忽有双鹳,结巢其巅。数日后,雄被弹死,其雌孑然独处,予朝夕遣人护视之。一日,向余踯躅哀鸣,似将言别者。明晨起视之,已死矣。因瘗之松下,积土为坟,人皆呼为“义鹳冢”云。

  白席

  今人燕客,一人傍立,高唱举杯、举箸,及茶点之类,甚觉聒耳。然赵宋之时即有之,谓之“白席”,见《老学庵笔记》。

  乳田

  予偶客濑水,买市间乳饼供早膳。方食顷,适同年黄君至,谓曰:“此不可食,宜急覆于地!”叩其故,曰:“土人取朽草布阴温处,日以秽物渍之,久之生虫,蠕蠕然渐大如蛹,形状可畏,压其汁以充乳,售与过客,非真牛乳也。”予闻不觉呕哕,几至委顿。后阅张氏《白獭髓》,载广中韶阳,有种乳田者,先掘地窖,以粉铺于内,取草盖之,壅以粪壤,俟粉化成蛹,作汁,汁蒸成乳食之。此系恶俗,不知江左何以传此法也。客游者不可以不知。

  方氏杂戒

  侯城方氏曰:人宁可以不食,而不可以不学。不食则死,死则已;不学而生,则入于禽兽。古人所谓皋夔稷契,何书可读?彼愚忠愚孝,独何人欤?况学而入于禽兽者,又不少也。

  五湖

  洞庭两山之胜,余神往已久。适于孟冬,有山中友人见招,欣然鼓枻。抵湖口,忽风浪大作,三昼夜不息,于是辍棹而返。洞庭古名震泽,又曰具区,曰笠泽。其谓之五湖者,按志,因东通松江,南通霅溪,西通荆溪,北通滆湖,东又连韭溪,故名。又云,中为菱湖,北为莫湖,东逼胥湖,长山之东曰游湖,通晋陵境者曰贡湖。其名不同,然总一太湖,即范蠡泛舟处也。予初拟登缥缈之峰,憩林屋之馆,探洞天之轶事,访甪里之故居,而兹又不可得矣。因口占一绝云:“白雁横空木叶飞,峭帆西去访灵威。那知咫尺三山路,万顷风涛辍棹归。”《荆州记》言,君山上有道,通吴之包山,故太湖亦有洞庭,下潜通君山。吴楚相去颇远,不知其果否也。

  姓名杂考

  仓颉姓侯,名刚,见古篆文。许由字武仲,见《庄子释文》。伯夷名允,字公信。叔齐名智,字公达,见《论语疏》。仲雍字熙哉,见《史记注》。老子初生名玄禄,见《玄妙内篇》。孟子父名激公宜,母仉氏,见《瓦釜漫记》。介子推姓王,名光,见方氏《通雅》。孙叔敖名饶,百里奚字百井,鬼谷子姓王,名□,文翁名党,杂见诸书。汉太公名煓,字执嘉,见《帝王世本》。易牙名亚,见孔颖达疏。伯乐姓孙,名阳,见《庄子疏》。陈仲子字子终,见《高士传》。伏生名胜,见西汉碑。壶关三老姓令狐,名茂,见荀悦《汉纪》。李筌字达观,见《神仙感遇传》。关云长本字长生,见《三国志》。失马塞翁姓李,见高允诗序。武陵渔人姓黄,名道真,见《三洞群仙录》。赤壁吹洞箫客,乃绵竹道士杨世昌,见吴匏庵诗。